艺术是必要的吗？

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恩斯特·费舍尔（Ernst Fischer）写过一本非常有趣的书《艺术的必要性》。这本书于1959年首次问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它的钦佩之情丝毫未减。当然，人们可能不同意书中的这个或那个说法。但它包含了一些非常深刻的见解。例如“艺术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改变世界所必要的。但艺术也因它内在蕴含的魔力而是必要的”。[1] （本文原文发表于2024年7月16日，译者：Kevin）

本文同时发布于革命共产国际(RCI)官方中文电报频道: https://t.me/imt1917zh

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些话呢？

试想一下，一个没有艺术、没有色彩、没有音乐、舞蹈或歌唱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将是一个无法忍受的地方——一个灰暗而悲惨的世界，哪怕我们假设为每个人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住宿和医疗。

事实上，如果没有对更远大、更崇高、更美丽的东西的追求，而只有对日常生存中肮脏现实的追求，生活将毫无意义。

对马克思主义的死板扭曲

马克思主义常常被指责为毫无生气的教条，纯粹从事经济分析。这是完全错误的。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归根结底，任何社会经济制度的可行性都取决于其发展生产力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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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如果从这一笼统的论断中得出结论，认为我们人类整个复杂而矛盾的进化过程可以纯粹归结为经济因素，这显然是荒谬的。

唯物主义试图探索各种形式的思想——包括艺术和宗教——与人们的现实生活（即他们的社会存在）之间的多方面联系。

归根结底，我们思维方式的变化将源于社会的变化。然而，思想与社会存在之间的关系既不是自动的，也不是机械的。它是复杂的、矛盾的，用一句话来形容，是辩证的。

唯心主义者幻想人类历史都是由思想的力量和（只是这一最初命题的延伸的）伟人的行动所推动的，与他们的幻想相反，人类的思想通常是保守的，落后于事件的发展。

正是这种意识和社会发展的长期滞后，在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生产力和其他客观因素的推动下，才导致了社会（以及艺术）革命的需要。

两种文化

在我们所说的文明史、也就是阶级社会的整个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一直是那些垄断了文化的统治阶级的思想。广大人民被系统性地排斥在该思想之外。

而唯心主义者认为艺术是人类精神的独立体现——是一种神秘莫测的、从大脑的幻想中产生的东西，或是从天而降的神圣灵感。

在阶级社会中，至少存在着两种文化：一种是占统治地位的文化，通常包括最先进的艺术和文学流派；另一种平行地存在于被剥削阶级中的文化。

普列汉诺夫写道：

“在生产领域阻碍现代人类利用一切生产力的资本主义，同样也是艺术创作领域的绊脚石”。[2]

作为压迫工具的文化

唯物主义试图探索各种形式的思想——包括艺术和宗教——与人们的现实生活（即他们的社会存在）之间的多方面联系。//图片来源：公共领域

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无休止地从事枯燥乏味的工作。为了摆脱这种苦役，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来逃避。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Baudelaire）提到了“人造天堂”（les paradis artificiels）——例如毒品和酒精，它们是逃离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的便捷途径。

当然，还有一种终极的人造天堂，即我们称之为宗教的最难戒除的毒品，它为男人和女人提供了永生幸福的诱人前景——在他们死后。

如今，尽管有所谓的新闻自由——资产阶级民主大肆宣扬的标志，但仅有的几份日报却被少数媒体富豪严格控制，而其内容则主要都是些垃圾。

据说这只是因为大企业“给了公众想看的东西”而已。实际上，资本给了公众它认为他们应该有的东西。他们持续不断地看到的是色情、体育和丑闻，政治和文化内容少之又少，完全符合银行家和资本家的要求。

这种娱乐的目的可以一言蔽之。它试图阻止人们思考自己的问题，并阻止他们采取积极行动来解决这些问题。

在这一点上，统治阶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足球迷们狂热地支持自己的球队，反对其他球队，这就是一种阻止他们参与阶级联合行动、反对银行家和资本家的绝佳方式。

这并不新鲜。它相当于现代的“面包和马戏团”。因为即使在奴隶社会，仅靠面包也从不足以让群众处于顺从的昏迷状态。这就是所谓“大众文化”的唯一功能。

电视展现了文化和道德沦丧的凄惨景象。思想贫乏，完全没有新意和内容，只能让但凡有一丝素养的人都感到乏味和厌恶。

这是对人民智慧的侮辱。但统治阶级最不需要的就是有智慧的公众。的确，这对他们来说将是危险的。

但这种策略有一定的局限性。总有一天，这同一批球迷会对为他们的阶级而战表现出更大的热情。正如腓特烈二世曾经说过：“当这些刺刀开始思考时，我们就输了”。

文化与工人阶级

我经常听到有人说，工人阶级对艺术和文化不感兴趣。在我看来，说这种话的人显然完全不了解工人阶级，也不了解工人阶级的想法和感受。

事实上，这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与生俱来的势利的表现，他们深信自己比其他人优越。然而，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傲慢通常掩盖着惊人程度的愚蠢和无知。

阶级社会旨在扼杀劳动人民的智力潜能，千方百计阻止他们获得更高层次的文化和理解。

但是，每当工人们投入斗争时，被压抑已久的求知欲就会油然而生。我们在每一次罢工中都能看到这一点，即使是阶级中最落后的分子也开始寻求思想。

在革命中，当群众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并改变社会时，这种情况便会更加明显千倍。

他们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认识的局限性，并努力学习和理解。这种努力恰恰表明，群众已经开始摆脱旧的奴隶心态，开始追求更高的东西——也就是文化。

资本主义与艺术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艺术与社会的异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真正的艺术发现自己被压迫和废除——被囚禁在令人窒息的拘束衣中，被排斥在大众之外，受制于市场的铁手。

英国诗人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回忆说，他年轻时曾被一位富商告诫，诗歌里是没有金钱的。这位年轻人反驳道：“也许吧，但金钱里没有诗”。[3]

本着同样的精神，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曾经说过，少女可以歌唱她失去的爱情，但守财奴却不能歌唱他失去的金钱。这是为何？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不会引起同情，只会引起哄堂大笑。[4]

在诗歌中，人类相互交流他们内心中最真切的想法和感受。但资本家不爱人类，因为人类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生产剩余价值的机器。

资本家对艺术的兴趣与他们投资发展工业、科学和技术以及创造对大多数人类有切实用途的东西的愿望成反比。

国际艺术市场欣欣向荣，投资者热衷于购买一切可用的艺术品，而且往往是以最荒谬的价格购买。

这一交易的最大中心自然是美国，占其中42%。毋庸讳言，艺术品的这种巨额消费与美学关系不大。

大部分购买艺术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展示，而是一种经济投资，或者说是投机。

它们不会被公众看到，其中大部分甚至不会被它们的购买者看到，而这些购买者往往是大银行和大公司。

本应属于全人类共同财产的无价之宝被藏在守财奴的囤积地里，永远不见天日。就这样，人类被剥夺了其遗产中珍贵的一部分。

文化的毁灭

资本主义的存续就是艺术的死亡。//图片来源：公共领域

在其衰老腐朽时期，资产阶级正在大肆破坏文化。“减税”这一新的普世战争口号意味着政府的削减，它甚至破坏了过去历经痛苦从统治阶级手中夺来的半个人类生存要素。

学校、音乐厅、剧院、公共图书馆，无一幸免。这不禁让人想起戈林的名言：“当我听到‘文化’这个词时，我就会掏出我的左轮手枪”。

然而，这并不是说艺术已不复存在。在表层之下，绿芽继续向着空气和光明挣扎。但它们始终被一层厚厚的金钱、赞助和特权所阻挡。

画廊、艺术品经销商、唱片公司和录音室都掌握在商业精英手中。

成千上万优秀的年轻艺术家无法获得文化手段。他们的作品永远不会被展出。

这些艺术家将在一场革命中崭露头角，届时他们将摆脱压制艺术的大企业的桎梏。

对资本家来说，艺术、文化和教育没有任何内在价值。艺术、文化和教育只有在为那些已经暴富的人提供财源时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换句话说，艺术品只有在转化为商品时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如果资产阶级可以为了省税而关闭学校和医院又安然无恙的话，他们将会乐于这样做。如果能让人们为博物馆、图书馆和美术馆等公共服务付费，他们就会将其私有化。如果不能提供足够的资金，他们就会关闭这些机构。

这些“原则”对文化和文明价值观构成威胁的事实却被置若罔闻。重要的是，资本可以统治世界，可以不受阻碍地对全世界进行掠夺。

结论是不可避免的。资本主义的存续就是艺术的死亡。为子孙后代拯救文化并将其提升到更高水平，是阶级斗争的重要任务之一。

更高级社会的基础

我们正处于过去所谓的文明的全面倒退之中，这是目前的社会经济制度已经失去其存在的历史理由这一事实的必然结果。

文明被之于其发展的两个巨大的桎梏所阻碍了——它们分别是生产资料私有制和民族国家。

资本主义历史上的当前时期，其特点之一就是没有任何伟大的艺术创作、原创思想或哲学。这是一个极端浅薄、思想贫乏和精神空虚的时期。

通往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将由一场捍卫艺术和文化的胜利、抵御资本主义腐朽和堕落的威胁的斗争铺就。

工人阶级不能对文化的命运漠不关心。这是未来社会主义大厦赖以建立的基础。我们不能允许资产阶级破坏它！

反对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斗争将不可避免地与捍卫人类文化成果的斗争融合在一起，保护该成果于那为了满足其贪得无厌的欲望便威胁将这些成果踩在脚下的破坏性力量。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必须捍卫、珍视、珍惜和维护五千年人类文明的积累成果。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不久，托洛茨基写了一篇关于艺术的宣言——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署名发表——以捍卫艺术的自由。1938年，国际独立革命艺术联合会（FIARI）应宣言要求成立。

在这里，我们有一个鼓舞人心的榜样！

艺术家、音乐家、作家和知识分子们！你们必须抛开一切恐惧和犹豫，与工人阶级团结起来，为改造社会、建设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新世界而进行革命斗争。

我们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文化和人类文明战胜资本主义野蛮行径而奋斗。

通过你们的活动，你们可以为全世界工人的解放斗争做出宝贵的贡献，这解放乃是艺术和文化生活摆脱枷锁的先决条件。

不要袖手旁观！不要犹豫！在革命共产国际的队伍中占据你应有的位置！

“捍卫马克思主义”网站（marxist.com）是革命共产国际（RCI）的全球网站。我们是一个为世界各地社会主义革命奋斗的革命马克思主义组织。如果您认同我们的理念并有兴趣加入我们，可以填写“联络我们”的表格，致信webmaster@marxist.com，或私讯“火花–台湾革命社会主义”脸页，谢谢！

注释

[1] E Fischer，《艺术的必要性》，企鹅出版社，1963 年，第 14 页

[2] 格·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第 5 卷，进步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456 页

[3] 引自 E Knowles（编），《牛津引语词典》，牛津大学出版社，1999 年，第 349 页

[4] J Ruskin，《艺术与道德的关系》，《全集》，第 20 卷，国家图书馆协会，第 4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