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与社会

当我浏览本期的文章时,我忽然意识到贯彻于所有这些文章之中的主题:“异化”。由于我们在以前的刊物中还没有详细讨论过这个主题,因此我决定将其作为这篇社论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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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同时发表于2023年四月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季刊,点击这里阅读全部文章

已故的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 (Margaret Thatcher) 曾说过:“没有社会这样的东西”, 但是当亚里士多德说人是一种政治动物时,他的意思是:人是一种社会动物。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他人即地狱” (L’enfer, c’est les autres)。如果你吵闹的邻居在凌晨三点举行派对,你可能会赞成这一观点。但如果非要说地狱是其他人,那么我们就必须补充说天堂也是其他人,因为我们依靠同其他人的联系而生存,不能作为孤立的个体存在。

与萨特不同,黑格尔是一位严肃的哲学家,他指出,一个人性格的丰富性就是他们人脉(人际交流)的丰富性。

我们的个人生活、我们的想法、我们的激情、我们的爱与恨——简而言之,生活本身的心理基础——都是由我们的社会互动决定的,也就是说,通同其他人的联系。一个被流放到荒岛上或被单独监禁多年的人会发现他们的思考和沟通能力严重受损。

这个不言而喻的事实从最早的时期就存在于整个人类历史中。所有人类发展(包括思想和言语)的关键是社会活动,而这源于集体劳动。

资本主义倾向于孤立、分裂和疏远人们,人们被教导只将自己视为“个人”。 这种观念虽然根深蒂固,但在科学或历史上都没有任何依据。

人的本性

在试图反驳马克思主义者的论点时,现状的捍卫者经常争辩说,平等社会的概念违背人性,他们声称人性本质上是自私的。

这种说法不仅幼稚,而且它缺乏任何科学依据。弗雷德·韦斯顿同志在本期的文章中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恰恰证明了相反的情况。我们现在知道人类意识是如何从不断进化的角度发展的。

根据最新发现,我们的物种智人至少有30万年的历史。在那个这三十万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男人和女人生活在猎人-采集者群体中,那里不存在个人财产以外的私有财产,这种状态被认为是完全自然的。

研究过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猎人-采集者群体并与他们一起生活过的人类学家发现,他们非常平等。与我们最早的祖先一样,许多人不储存食物,而是在获得食物后立即食用。他们不积累财产,他们共享资源,没有任何性质的等级权力结构。

这会产生一种自然心理,在这种心理状态下,人们不会觉得需要(或自然而然地不希望看到)相互竞争或压迫——至少在他们自己的社区内是这样。事实上,任何这种不自然倾向的表现都会被坚定地取缔。

著名的人类学家理查德·李 (Richard Lee) 对当时居住在喀拉哈里沙漠西部边缘以狩猎采集为生的小型部落的库族人(!Kung)进行了详尽的研究。在评论李氏的发现时,另一名人类学家李奇(Richard Leakey)写道:

“与分享伦理一样,这些部落中平等主义的程度令人惊讶。库族人没有首领,也没有领袖。”

当被问及他们是否没有首领时,他们表示惊讶并回答说:“当然,我们有领袖”,其中一位回答说。 “其实,我们都是头儿;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首领!” 显然,他们认为这个问题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平等的强调要求在狩猎成功返回营地时遵守某些仪式。这些仪式的目的是淡化事件,以阻止傲慢和自负:“成功猎人的正确举止”,李解释说,“是谦虚和轻描淡写”。

一位库族人Gaugo是这样描述的:“若是一个人一直在打猎。 他不能在回家后像吹牛一样宣布:‘我在灌木丛中杀了一只大家伙!’,他必须安静地坐下,直到我或其他人走到他的炉火旁问:“你今天看到了什么?”他平静地回答说,‘啊,我不适合打猎。 我什么也没看见……也许只有一些很小的……。 听到这些后我会对自己微笑,因为我现在知道他猎到了大的。 战利品越大,它的存在就越被淡化。”

我们不是理想主义者,我们对我们早期祖先的生活没有感伤或理想化的看法。 然而,与我们自己的“文明”时代令人厌恶的自负和大声吹嘘相比,年轻猎人在长辈面前的谦虚行为是多么高尚和深刻感人。

异化与宗教

当然,早期社会还有另一个更消极的方面。我们最早的祖先的生活被一个可怕的世界所主宰,在这个世界中,尚无法理解的自然力量以看不见的精神形式出现。为了安抚他们,避免受到他们的伤害,人们认为有必要进行仪式和祭祀。

就这样,男人和女人第一次屈从于他们无法控制的无形力量,并在这个过程中赋予了他们人类或半人类的形态。 第一种异化形式是宗教。

宗教世界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是对现实的扭曲印象。但是,就像所有想法一样,这些概念起源于现实世界。而且,它们是社会本身矛盾的表现——这个事实在最古老的宗教中是非常清楚的。

在这个诡异的灵界,所有的关系都颠倒过来了。一个人亲手创造了一个偶像,然后俯伏在它面前。主体成为客体,反之亦然。

《理性的沉睡产生怪物》(1799),弗朗西斯科·德·戈雅。// 图片:公共领域《理性的沉睡产生怪物》(1799),弗朗西斯科·德·戈雅。// 图片:公共领域

私人财产

在这些猎人-采集者群体看来,土地的私有财产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片土地被视为大自然赐予所有人的神圣礼物。但随着私有财产的出现,社会出现了贫富、有无的分化。

安东尼·伯内特 (Anthony Burnett) 在他的《人类物种》(The Human Species) 一书中将动物的领地行为与人类的财产所有权进行了对比。 在动物中:

“领土由各类正式信号维持,对整个物种来说都是共同的。 每个物种的每个成年人或群体都拥有一个领土。 人类没有表现出这种统一性:即使在一个社区内,大片地区也可能属于一个人,而其他人则一无所有。”

他总结道:“事实上,人并没有‘拥有财产的本能’,就像他没有‘偷窃的本能’一样。”

巨大的变化伴随着戈登·柴尔德 (Gordon Childe) 所说的新石器时代革命而来:从狩猎采集者的生存模式向定居农业转变,最终产生了土地、动物和其他资源的私有制。

这绝不是由于固有的自私倾向而不可避免地发生的事情,而是人们生活和意识中的剧烈动荡。 第一次,自私和竞争的精神开始从原始共产主义关系和道德的废墟中浮现出来。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异化的真正根源。

什么是异化?

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解释说,异化是社会在历史发展的一定阶段所产生的现实矛盾的表现。当人类劳动——它本身被简化为抽象劳动并被抽象为金钱的拜物教——成为少数人的垄断时,它就表现为一种异类,一种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

在他的《1844 年经济学和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将宗教异化与工人与其自身劳动的异化相提并论:

“人奉献给上帝的越多,他留给自身的就越少。工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对象;但现在这个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而属于对象了。因此,这种活动越多,工人就越丧失对象。凡是成为他的劳动产品的东西,就不再是他本身的东西。因此,这个产品越多,他本身的东西就越少。”

私有财产是社会异化的真正根源,但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异化才获得最完整和最明确的表现;资本主义与以前的剥削模式有质的区别。在以前的所有社会中,对劳动的剥削都存在,但它是公开的、显而易见的、毫不掩饰的。在奴隶社会中,奴隶仅仅被简化为一个物体(instrumentum vocale)。

在封建制度下,农奴必须将其劳动产品的一定比例交给领主。剥削是显而易见的。 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剥削是变相进行的。工人在形式上是自由的,并且“自愿”出卖他的工作能力以获得工资。他或她没有被雇主正式奴役或拥有。 但实际上,工人是整个资产阶级的奴隶。

因此,虚伪是整个系统的核心,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被颠倒并变成了它们的对立面。金钱,一种没有生命、惰性的东西,获得了一个生命体的所有属性。在金融危机期间,我们每天都会收到有关英镑健康状况的简报(“今天英镑恢复了一点”……),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深爱的人生病躺在医院里一样。

另一方面,一个人被称为“价值十亿美元”,从而沦为没有生命的商品。在这一点上,异化达到了最荒诞和最不人道的形式。而劳动——个人的生命活动——变成了一种偶然,一种外在于他的东西: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资本之神

资本主义社会的上帝是财神。对于他的崇拜是对事物和事物之间关系的崇拜,而不是对人的崇拜。这个无所不能、无所不见的存在有他的神庙,称为证券交易所,他的大祭司有他们的仪式和咒语。他获得了一个无形的上帝的神奇力量,它高于社会并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毛孔中。

玛门 (1884),乔治·弗雷德里克·瓦茨。// 图片:公共领域玛门 (1884),乔治·弗雷德里克·瓦茨。// 图片:公共领域

但是人们对这种关系一无所知。这种关系笼罩在神秘之中,就像在所有其他宗教中一样,这个残酷的上帝从不显露他的真面目,而是以一千零一种伪装来表现自己。这位所有人都必须跪拜的伟大上帝,能够创造奇迹,圣经中的奇迹与它相比显得微不足道,马克思对此作了如下解释:

“货币的特性就是我的-货币持有者的——特性和本质力量。因此,我是什么和我能够做什么,这绝不是由我的个人特征决定的。我是丑的,但是我能给我买到最美的女人。可见,我并不丑,因为丑的作用,丑的吓人的力量,被货币化为乌有了。

我-就我的个人特点而言-是个跛子,可是货币使我获得二十四只脚;可见,我并不是跛子。我是一个邪恶的、不诚实的、没有良心的、没有头脑的人,可是货币是受尊敬的,所以,它的持有者也受尊敬。货币是最高的善,所以,它的持有者也是善的。此外,货币还使我不用费力就成为不诚实的人。因此,我事先就被认定是诚实的。

我是没有头脑的,但货币是万物的实际的头脑,货币占有者又怎么会没有头脑呢?再说他可以给自己买到颇有头脑的人,而能够支配颇有头脑的人,不是比颇有头脑者更有头脑吗?既然我有能力凭借货币得到人心所渴望的一切,那我不是具有人的一切能力了吗?这样,我的货币不是就把我的种种无能变成它们的对立物了吗?”

唯一的解决办法

在一个榨取剩余价值是经济生活唯一动力的社会里,贪婪被抬到最高美德的地位上。它的道德是强者吞噬弱者、弱者灭亡的丛林法则。它的贪婪、自私和利己主义文化滋生了对人类苦难的漠不关心。

在我们现在描述为“野蛮”的社会中,妇女、老人和手无寸铁的儿童受到不人道的对待是不可想象的,但这些遭遇已经变得如此正常,以至于它们通常被归因于“人性”。

这是对人类的骇人听闻的诽谤。

这不是人类的本性,而是一个可怕的、毫不人道的系统,它在身体、精神和精神上削弱一切人,把他们扭曲得面目全非,煽动竞争和分裂以延续极少数富有的寄生虫的独裁统治。

资产阶级的观点本质上是自负的,但对于工人阶级来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工人有义务在生产线上进行集体劳动合作,生产方式是社会化的,而不是个人的。

因此,工人的意识自然是集体的。工人阶级斗争的武器具有集体性质:罢工、总罢工、群众集会和群众示威。个人主义是罢工破坏者的标志,他们将自己的利己主义利益置于同事的利益之上。

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媒体总是赞扬工贼的“勇气”,说什么工贼正在为“个人的自由”挺身而出,而对于他所在阶级的其他人来说,罢工破坏者是最低贱最值得唾弃的一群叛徒。

这种衰老和破旧的社会体制的进一步延续构成了对人类文明的未来最严重威胁——所有的危机都直接来自于它本身。

但资本主义制度并不愿意自裁。它拼命地抓住生命的一切机会并抵抗一切推翻它的努力,绞尽脑汁地使上暴力和狡猾。它不承认它在劫难逃,而是准备将整个人类拖入深渊。

马克思主义有责任为旧的、过时的思想模式提供全面的替代方案。它向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大胆地打起了新哲学——革命哲学的旗帜。

除了新的革命世界观,我们还需要新的道德——无产阶级道德。在这个革命的阶级道德的旗帜上写着它的第一条诫命:一切道德的和进步的都终将增加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一切不道德和反动的都往往会降低或阻碍它。

从这个角度看,所谓后现代主义所阐述的一切错误理论,都完全是反革命的。他们拼命用“身份政治”来混淆和分裂工人,以分裂工人阶级,消灭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

列宁解释说,反对统治阶级的斗争不能停留在工厂、街道、议会和地方议会。我们还必须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斗争,资产阶级的影响在假公正和肤浅客观的幌子下隐藏起来,同样是极度有害的。

资本主义制度已经耗尽了它过去可能发挥的任何进步作用。它早已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发现自己处于晚期衰老的状态。事实上,它已经烂到开始发臭了。

然而,与那些声称没有进步这回事、一种社会制度与另一种社会制度一样好(或坏)的人相反,一万年的历史并没有白白过去。通过生产力的发展,我们已经为建立真正的共产主义奠定了物质基础,这种共产主义不是建立在普遍匮乏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极度的物资丰富的基础上。

只有共产主义才能为一个建立在真正返璞归真的的人类关系、真正的性别平等基础上的世界创造条件。这将是人类从历史的必然性到主体的彻底自由的巨大飞跃。

伦敦,2023 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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