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哲学》介绍(上)

以下是对“马克思主义书籍”(Marxist Books)最新出版物《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哲学》之介绍,由捍卫马克思主义(In Defence of Marxism)的编辑艾伦.伍兹撰写。这一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新选集可以在MarxistBooks.com上以特优价格购买。

当我得知国际马克思主义趋势(IMT)美国支部的同志计划出版一本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基础的文集是非常高兴。人类活动中每一个专门化的分支都预设了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学习。这既适用于木工也适用于脑科手术。我们可以不靠一定程度的学习就可以勉强度日的念头是与日常经验的直白矛盾。(按:原文于2018年12月21日发表于捍卫马克思主义网站,作者:艾伦.伍兹, 译者:Fiona Miller)

如果我拜访我的牙医然后他告诉我,“我从没有学习过牙科医学并对其一无所知,但张开你的嘴我大可一试”的话,我想我会匆匆逃离。如果我的供暖系统有了问题然后一个人到我家里从包里拿出锤子然后告诉我:“我对管道修理一无所知,但告诉我你的暖气在哪我会通过失败的教训学习怎么修理,”我肯定会把此人赶出去。

大部分人不会冒昧地想在未习得专业领域知识的情况下对脑科手术或量子物理表达成熟的观点,但当涉及马克思主义的时候情况似乎大不相同。似乎任何人在没有读过一句马克思或恩格斯作品的情况下可以对马克思主义发表观点。这个陈述同样适用—事实上,更加适用于那些写书攻击马克思主义的所谓学术专家,并清楚地说明他们没有阅读马克思,或如果他们读了一些,那也没有理解里面的一个字。

像这样的情况已经足够令人感到悲哀了,但更不幸的是很多自称马克思主义的人也同样对马克思与恩格斯的作品一无所知。在我的经验里,甚至很多自认为是马克思主义干部的人也鲜少深入探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丰富与多样。太多时候他们仅仅蜻蜓点水,机械地重复几个未经思索的口号与引用,其真正的内容对他们来说紧紧地闭锁。

很多人觉得他们知道马克思主义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熟悉了几个基本的理念。但熟悉的也恰是不知道的—正是因为其是熟悉的。很久以前我读到黑格尔一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话。我不记得具体的出处了,所以我只是根据回忆写下:“Aber was bekannt ist, ist darum noch nicht erkannt”(但被认识的并不因此被知道)。

这个断言在哲学这个无比重要的领域比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更清晰。我们经常忘记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哲学开始,且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方法对于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来说有根本的重要性。

但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困难。对于辩证法最系统性的阐述被囊括在了黑格尔的著作中,特别是他的巨著《逻辑学》(《大逻辑》)。但读者们有可能很快会被黑格尔表达自己思想的晦涩方式所挫败—“抽象又深奥”—恩格斯如是说,同时列宁评论道读《逻辑学》是得头疼的最好方式。

马克思曾想写一本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著作以使更广大的读者能够知晓黑格尔思想的理性内核。不幸的是,他在能做此事前就与世长辞。马克思不知疲倦的同志,弗雷德里希.恩格斯,写了基本关于辩证哲学的精彩作品,包括《费尔巴哈与古典德国哲学的终结》,《反杜林论》与《自然辩证法》。

最后提到的这部作品被当作一部更长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作品的基础,但不幸的是,恩格斯忙于编撰马克思死前并没有完成的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而没有完成它。的确,散落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托洛茨基和普列汉诺夫作品的各处都可以看到关于这个问题的材料,但提取所有相关信息需要非常多的时间。

二十多年前,我与我的同志和老师,泰德.格兰特,合作写了一本叫《反叛中的理性》(Reason in Revolt)的著作。在我知晓的范围内,这是自恩格斯撰写《自然辩证法》之后第一次将辩证唯物主义方法应用到现代科学上的尝试。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或多或少系统性阐述的任务仍未完成。

我计划写一本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作品以向更广大的读者群体展现黑格尔理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幸的是,这部作品被其他任务所拖延,主要是托洛茨基所写《斯大林》的完整版的出版。我希望可以在不要太遥远的未来完成这个任务。同时,这个文集将被证明是希冀更好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社会主义的学生们无价的帮助,我对它的出版表达所有可能的热忱。

现代哲学的腐朽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对哲学的态度通常要么是漠然要么甚至是鄙夷。就现代哲学来说这是相当可以理解的。关于意义和语义学的喋喋不休,与中世纪学士们无休止的关于天使的性别、多少天使可以在针尖上跳舞的深奥氛围和费解的辩论惊人相似。

在过去一个半世纪里,哲学领域就如同一片干涸的沙漠,仅偶有生命的痕迹。一个人在这片荒原中寻找启迪只能是徒劳无功。我们很难说哪个更糟糕:所谓后现代主义无法令人忍受的装模作样,或其明显空洞的内容。过去历史的宝藏,与它古老的荣耀和启迪的火花看着就要完全熄灭了。

资产阶级哲学,随着它最近对所谓后现代主义的狂热,已经跌到了谷底。这个潮流贫瘠的内容并没有阻止它的追随者们做出最荒唐和滑稽的自以为是,于此相伴的是其对过去伟大哲人的傲慢鄙夷。当我们检视现代哲学这个粪坑的时候,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序言中的话跃入脑海:“我们可以把那些使精神得到满足的东西当作一个尺度,用来衡量精神的损失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

对哲学的鄙夷,或,大多数人对其表现的完全漠然是全然恰当的。但不幸的是在拒斥今日哲学的泥潭之过程中,人们忽视了过去伟大的哲人。与如今的江湖骗子完全相反,他们是思想的巨人。一个人可以从古希腊哲人、斯宾诺莎和黑格尔这些先锋的著作之中获益良多,正是他们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伟大成就铺平了道路,且可以被中肯地认定为我们革命遗产重要的部分。

经验主义 v.s. 辩证法

盎格鲁-撒克逊世界总得来说已经证明自己对哲学无比的无动于衷。就他们还拥有的任何哲学而言,美国佬和他们的英格兰子侄们将自己得思想视域狭隘地限制在经验主义和它的灵魂伴侣-- 实用主义上。理论性质上广泛的一般化总是被以怀疑的眼光看待。

哲学是抽象的思想,但哲学性的一般化与盎格鲁-撒克逊传统相排斥。经验主义传统对一般化没有任何耐心,它不断地要求具体性、事实性,但将自己限制在这个狭隘的方法中,它常常见树不见林。

在它风光的日子里,经验主义在人类思想和科学的发展中扮演了一个最进步的,甚至革命性的角色。然而,经验主义只在特定的界限内有益。在16世纪晚期至17世纪早期,以弗朗西斯.培根爵士为首的经验主义学派在之后的发展上施行了矛盾的影响。

一方面,通过强调观察与实验的需要,它给科学研究带来了生机。另一方面,它使狭隘的经验主义视域兴起,对哲学思想的发展造成了负面的影响,尤其是英国和美国。那对理论独特的盎格鲁-撒克逊憎恶,向着狭隘经验主义的潮流,对“事实”的奴隶崇拜,和对一般化的固执拒绝主宰了英国,以及美国受教育的思想,如此长久以至于它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见的性质。

对于经验主义思想家,无物不以其对外表现为其存在。这种思想总是以物的片面性、静止性和孤立性为其对象,而最终只研究了此物的理念,而非其本身。感性知觉是思想低级而朴素的层面。对日常的功用来说,此等思想勉强可用,但对于更复杂的过程来说,经验主义的狭隘直接成为了追寻真理之思想的障碍。

就真理而言我们指的是准确反映客观世界,其规律和性质的人类知识。在这种意义上它不依赖于一个主体,如伯克利主教、休谟和其他英国经验主义的早期代表所想象的那样。他们不可避免地滑入了主观唯心主义的泥沼。

对“事实”的索求

很多人只有在可以参考事实时才感到心安。但事实并不选择它们自己。我们需要一个特定的方法来帮助我们超越直接给予者并澄明在这些事实之外的过程。尽管有与此相反的声明,我们仍不可能在没有预设的情况下从“事实”本身前进。如此被假设的客观性从未存在也并不会在未来存在。(在德国哲学传统中, ding (物)和 ding-an-sich(物本身)与认识所构建的sache(事物/事实)严格的区分,译者在这里参照作者的意图将thing和fact分别根据ding和sache翻译-译者注)

在接近事实的过程中,我们将自身的概念和范畴也一并带入。这可以是有意识也可以是无意识的,但它们总是在场。那些认为自己可以在没有哲学的情况下快乐生活的人——包括很多科学家——仅仅无意识地重复了当下“官方”哲学和他们所生活的当下社会之偏见。因此对于哲学家,以及所有思考的人,都责无旁贷地应该努力塑造一个连贯的世界观,一个自洽的哲学来作为分析物和过程的合适工具。

从感官知觉中得出的结论是假设性的,需要进一步的证明。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并与实践活动相结合以容许我们测试理念的正确或不正确性,我们发现了一系列现象之间本质的联系,并显示了它们拥有共同的特征,且属于一个特殊的种或属。

人类认识的过程从特殊性发展到普遍性,但也从普遍性发展到特殊性。因此将一面与另一面对立是不正确的。辩证唯物主义并不将归纳与演绎视为相互排斥的,而视为辨证认识过程的不同方面,两者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并设定彼此。

归纳推理,在刚刚的分析中,是所有知识的根基,因为所有我们所认识到的最终都来自于对客观世界和经验的观察。然而,通过更仔细地检视,我们发现一个严格只有归纳之方法的限制。无论多少事实被检验,我们只需要一个例外就会推翻任何我们已经从此前观察中得出的一般结论。如果我们已经看到过一千只白天鹅并得出结论所有天鹅都是白的,然后看到一只黑天鹅,那么我们的结论就不再支撑其自身了。

在《自然辩证法》种,恩格斯指出了想象自己已经永久废除形而上学,但最后却接受各种神秘理念的经验主义学派的悖论。

“与此相反的派别,即一味吹捧经验、极端蔑视思维而实际上思想极度贫乏的派别”(《自然辩证法》,恩格斯,57页)

在《历史哲学》的序言中,黑格尔正确地批判了一种历史学家—在英国太常见了——他们假装将自己限制在事实的领域,展现一个谬误的“学术客观性”假象,并让他们的偏见自由驰骋:

“我们不得不从历史上、经验上去研究历史。我们必须审慎的一点,就是我们不要被职业历史家所左右,他们......自己就犯上了这种【他们攻击哲学家所有的】毛病。把自己的发明、先天的虚构,放在历史当中......因此,我们可以宣布:忠实地采用一切历史的东西,是我们应当遵守的第一个条件。不过在“忠实地”和“采用”这些普通的名词之中,伏有含糊的意思。就是平常的、平庸的历史著作家,他也相信,而且自称,他只抱着一种纯粹容受的态度,只致力于事实上所提供的史料--可是他的思想的运用不是被动的。他离不开他的范畴,而且从这些范畴来观察他心目中所见的各种现象。尤其是在居科学之名的一切场合里,‘理性’尤其应该清醒着,反省必须活跃着。谁用合理的眼光来看世界,那世界也就出现合理的样子。两者的关系是交互的。但是反省、观点、判断、各种不同的方式,已经超过了仅仅史实轻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属于下一个范畴,并不属于现在的讨论的范围。”

贝特朗.罗素(Bertrand Russell),一名观点和辩证唯物主义背道而驰的小人物,仍对经验主义的限制做了一个合理的批评,并与黑格尔的评价思路相同:

“一般讲,设假说是科学工作中最难的部分,也正是少不得大本领的部分。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出方法,能够按定规创造假说。通常,有某种的假说是收集事实的必要先决条件,因为在对事实的选择上,要求有某种方法确定事实是否与题有关。离了这种东西,单只一大堆事实就让人束手无策。”(《西方哲学史》)

辩证法

辩证法一词来自古希腊词dialektike,源自dialegomai,交谈,或交流。最初,它意味着交谈的艺术,可以在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式对话中找到它的最高形式。

苏格拉底会从一个通常来自对话参与者实际经验和生活问题的特定观念或观点出发,一步步地通过缜密论证过程,澄明原先命题的内在矛盾,展示它的局限,并将对话带到更高的层面,涵盖一个截然不同的命题。

一个最初的论据—正题(synthesis)——被提出。这被一个相反的论据——反题(antithesis)——所回答。在全面地检视问题、解剖它以揭露内在矛盾之后,我们达到了一个更高层面的结论——合题(synthesis)。这或许意味着两边达到了一致,但在此发展讨论的过程中,两方对问题之对象的理解都加深了,然后这个讨论从一个更低的层次上升到更高的层次。这是对话之辩证法的古典形式。

辩证法是一个将人类从形式逻辑僵死(rigour mortis)的方法中解放出来的动态自然观。辩证法的第一位倡导者是一位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公元前544年至484年)。他的作品在如今以简短却隽永的格言流传于世,如以下这段:

“火生于土之死,气生于火之死,水生于气之死,土生于水之死。
我们身上的生和死、醒和梦、少和老始终是同一的。前者转化,就成为后者;后者转化,就成为前者。
我们踏进并不踏进同一条河;我们是且不是。”

这些言说似乎很难理解,因为它们违反了被称为“常识”的世界观。这些格言对于他的同时代人来说如此晦涩与难懂以至于他们给了他一个绰号“晦暗者赫拉克利特”。他们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他对于他们的不解完全漠然并嗤之以鼻:

“但于此恒久有效的逻各斯(word),人们总证明其不解,无论在听到之前,还是闻及之后。…… 不过人类之余者,醒后不知其所做,恰如眠时不记其所为。
愚人,尽管他们听到,却如聋子;对他们格言属实,当在场时他们不在场。”

赫拉克利特能看到那些将自己的根基单纯置于感官经验的证据中的人所不能看到的。在一个对经验主义毁灭性的批判中,他写道:

“如果不理解它们的语言,眼与耳对人来说是坏的证人。”

当然,我们所有的知识终极的来源都是我们的感官,但感官知觉只能告诉我们事情的一部分,而且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部分。我们只要提及感官告诉我们地球是平的就好了。对赫拉克利特有高度评价的黑格尔在《历史哲学讲演》中写道:“这里我们看见了陆地;没有一个赫拉克利特的命题,我没有纳入我的逻辑学中。”

心理学家卡尔.荣格写道: “古老的赫拉克利特,一名真正伟大的智者,发现了所有心理学法则中最非凡的一条:对立的调节性功能…… 奔跑成了向反方向前进,他以此说,明或早或晚一切都会转为它的对立面。”(《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

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给出了如下对赫拉克利特辩证式世界观的称赞:

“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其中没有东西是不动的和不变的,而是一切都在运动、变化、生成和消逝。这种原始的、朴素的、但实质上正确的世界观是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最先明白地表述出来的:一切都存在而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生成和消逝。
…… 运动是物质存在的模式。从来都没有不运动的物质,或脱离物质的运动,也不可能有。”

在他的《自然辩证法》种恩格斯写道:

 “运动的形式变换总是至少发生在两个物体之间的一个过程,这两个物体中的一个失去一定量的一种质的运动(例如热),另一个就获得相当量的另一种质的运动(机械运动、电、化学分解)。因此,量和质在这里是双方互相适应的。直到现在还无法在一个单独的孤立的物体内部使运动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
所谓的客观辩证法在整个自然界中起支配所用的,而所谓的主观辩证法,即辩证的思维,不过是在自然界中到处发生作用的、对立中的运动的反映,这些对立通过自身的不断的斗争和最终的互相转化或向更高形式的转化,来制约自然界的生活。”

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写道:“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 ”

黑格尔式辩证法

辩证法在赫拉克利特的著作中仅以萌芽的、未发展的形式出现。它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巅峰。然而,它却以神秘的、唯心主义的方式出现。紧接着它被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理论工作所挽救,他们第一次展示了黑格尔思想的理性内核。在它的科学—唯物主义形式中,辩证法为我们提供了理解自然、社会和人类思想机制不可或缺的工具。

黑格尔最伟大的辩证法杰作是《逻辑科学》(《大逻辑》)。而其结构,根据黑格尔的说法,是对哲学之历史的抽象。它表征了一个孩童初次接收到外在感知时思想变化的过程。从“是/存在”的范畴开始,并以此向更抽象——黑格尔会说更具体——的观念运动。

但《逻辑学》基本的问题就在其结构本身之中。作为一名观念论者(唯心主义者),黑格尔试图创造一个会逐步透过意识思维、最终达到绝对观念(Absolute Idea)的哲学系统。费尔巴哈正确地看到这只是上帝的别名。列宁也如此认为。他在他的《哲学笔记》中写道:“不能原封不动地应用黑格尔的逻辑;不能把它现成地搬来。要挑选出其中逻辑的(认识论的)成分,清除掉它的神秘观念:这还是一项巨大的工作。”

恩格斯在1981年11月1日写给康拉德. 施米特的信中评价了黑格尔哲学体系“人造”(英文中artificial可以指不自然、故意修改之意—译者注)的特点。他评述道黑格尔《逻辑学》的结构是人造的,并且从一个范畴到另一个的过渡经常是强迫的。他以一个双关来做到这一点,以“zugrunde gehen”(灭亡)以达到“grund”(根基)的范畴,理性、根基。

至于绝对观念,恩格斯讽刺地评价:黑格尔的问题在于他绝对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关于它的事情。将毫无疑问是辩证思想的杰作塞入唯心主义之束缚的尝试意味着这部作品常常有着被强迫和武断的特性。如恩格斯所说,它是一个“巨大的流产”。

尽管如此,对于耐心的读者来说,黑格尔的《逻辑学》提供了海量深刻又有意义的观念。尽管它唯心主义的、且常常晦涩的特性,我们仍能认识到,就仿佛透过一面扭曲的镜子,物质现实的反射——不仅仅是哲学史——更是社会史和自然法则与过程的总体。因此,我们必须从批判和唯物主义的角度阅读黑格尔,这正是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所做的。

同一律

目前选集包括了托洛茨基精彩的短篇文章辩证唯物主义ABC,这是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在此文中,辩证法的本质在寥寥数语中得到了精彩而清晰的解释。我们一点都不惊讶这篇文章让辩证法的批评家们无能狂怒。它挑战了统治哲学数百年的基本逻辑概念:同一律。

通过长时间的人类发展所达到的一般化原则,其中有一些已经被视为公理。它们在思想的发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至于不能轻易抛弃。传统逻辑的思维性质扮演了一个本质性的角色,设立了基础规则以避免荒唐的矛盾以及跟随一条内在一致的论断,但这种形式化的思维路径只在特定的界限内成立。

同一律(a=a)2000余年来是所有形式逻辑基本和教条的预设。它是典型的形式思维:空洞、僵硬且抽象。辩证思维,与此相反,在其诸多规定中是具体、动态和繁复的:它的运动表达了其最一般性的形式。

在他的著作《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得出了(非)矛盾律(principle of non-contradiction):“同一个属性不能在同一时间既属于又不属于同一对象并且是在同一个方面。”对于同一观念的延申得出了排中律(principle of the excluded middle):“如果假是真的否定,那么不可能所有都是假的:矛盾的两面中必有一面是真的。”

但是,在他的另一部著作《工具论》中,亚里士多德发展了辩证法的基本法则。不幸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诸多观念主要被毫无生机和经院味十足(scholastic)的中世纪教廷所“保存”—如同泡在防腐剂中的尸体。形式逻辑的亚里士多德和三段论被片面地保留,而《工具论》的亚里士多德则湮没于历史中。

自此,逻辑形式主义一般被用作一个宗教经院的花招——或直接叫它“诡计”(artifice),如康德正确的观察到的——以回避现实,并跟随着中世纪经院学究的脚步,作为一种“鸦片”深深地埋到所谓“深奥”的语言空洞里。他们在那里无休止地争论词语的意义,正如同学究们以无休止的关于天使性别的辩论自娱自乐。

逻辑实证主义,以这样或那样的伪装主宰了二十世纪的盎格鲁撒克逊哲学,就是这个糟糕中世纪经院主义传统的恰当继承人。对于这些人来说,辩证法是一本被七重封印的书。(译者注:在圣经中,当耶稣基督揭开圣约翰给亚细亚七个教会寄出的用七个封印封住的书信时,天国审判的末日将会到来。此处意指辩证法被雪藏)他们思考的方式完全教条化和形式化。

无论我们叫它同一律还是等效原则(principle of equivalence),并不能带来不同。归根结底a=a,这都是亚里士多德设立的同一个古老形式教条。其形式可以被转换为符号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其内容都始终一直:一具空的躯壳,或如黑格尔所说“一具骨架无生命的骨头”。

同一律非常清楚地陈述了一个给定的东西等同于其自身(或自我同一,这并不重要)。但是,如托洛茨基所指出的,既然物质世界中的物在持续变化的状态中—他们持续流动,用赫拉克利特绝妙的格言来说——它们从不自我同一。因此,同一律在其最好的情况下也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它并不能把握一个持续变化的现实。这正是形式逻辑的阿喀琉斯之踵(译者注:古希腊神话中英雄阿喀琉斯全身刀枪不入,唯有踵是其致命弱点)。

所有在逻辑中消除矛盾的尝试都等同于在自然中尝试消除矛盾-——但矛盾正是在所有运动、生命和发展的根基之中。一切流动的观念已经精彩地被当代科学证明了,尤其是物理学。

在过去一百年左右的时间中,物理学提供了巨量的证据表明变化和运动是物质的基本特性。恩格斯坚称运动是物质存在的模式—一个精彩的预测。但爱因斯坦进一步证明了这点。在1905年他证明了物质和能量是一致的。

没有辩证法的帮助,我们不可能理解这个我们栖居于其中之世界的动态,更别说做一个有意识的革命家了—也就是一个主动和有意识地影响历史过程的人。科学思想在混沌理论(chaos theory)上的突破是这个主张充分的证据。

认识

辩证法的第一法则是考察的绝对客观性:不是举例,也不是偏题,而是物本身。我们所有知识的基础当然是感官经验。我以感官来经验世界,并不能以任何其他方式来经验它。这是经验主义的本质性内容。

早期经验主义者—培根、洛克和霍布斯——是唯物主义者。他们的战斗口号是--凡是在理智中的,无不先在感性之中(Nihil est in intellectu quod non sit prius in sensu,出自托马斯·阿奎那)。他们对感官知觉作为所有知识之基础的坚持是与空洞思辨的中世纪经院学究相比巨大的跃进。它为以经验研究、观察和实验为基础的科学的极速扩张开拓了道路。

然后,除开它极具革命性的角色,这种形式的唯物主义是片面、受限制,因此是不完整的。它趋于将事实视为孤单和静止的。将其推向极端,如休谟和贝克莱之流所作的一样,它将导向主观唯心主义并否定独立于观察者的物质世界存在。如贝克莱主教所说的那样:存在就是被感知(Esse est percipi )。

“我通过我的感官解释这个世界”这句陈述是正确但片面的。我们还需要补充世界独立于我们的感官存在。不然我们就只剩下一个荒唐的命题—如果我闭上我的眼睛,这个世界就停止存在了。这个论述列宁在他的哲学著作《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中已经全面驳倒了。

事实上,经验主义将认识肤浅而片面地呈现。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与主观唯心主义针锋相对,他不遗余力地将认识展现为一个经过不同阶段的过程。在这些阶段中,感官知觉是最低的,将自己限制在“它是”(It is)这个苍白的陈述中。

但这个朴素的概念立刻陷入了一系列的矛盾中——如果被我们分析的不被视为一个孤立的原子,而是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在其中事物可以转变到其对立面。

认识的过程有两个本质性的元素:一个思考的主体和一个被思考的客体。在《精神现象学》,马克思所描述的“黑格尔的发现旅程”中,这位伟大的辩证家并不意在分析这一边或是另一边,而是展示它们在思想过程中的统一性。正是“思”本身被其所检视。

然而,黑格尔的方法有其固有的弱点。作为一名唯心主义者,黑格尔没有从真实的、具体的、感官的人类思想,而是从唯心的抽象出发。在现实中,我们并不只用“思维”思考,而是用我们全部的感官—事实上是用我们整个身体。把人类与外在世界(自然)联系起来的并不是抽象思想而是改变自然的人类劳动,并在这个联系中同时改变人类自身。

感官认识的可能性是受限的。对超越感官之现象的认识只有通过抽象思考,也就是辩证思考,才能达成。思的对象有一个固有的存在—德语中为自在(an sich)。思的目的是将这个“自在之物”(being in itself)变成“为我之物”(being for us),换句话说就是从无知到知识。

我们并不是通过堆积大量事实来接近真理。当我们说“所有动物”时,我们并不假设这构成动物学。在《历史哲学讲演》中,黑格尔指出, “事实上,每一位研究科学的人所应有的精神,总不外乎是要希望求得合理的真知灼见,而不是存心要堆积只是显得渊博。”

思的力量恰在于其抽象的能力,它排除诸多特殊以达到可以表达一个现象最本质方面的一般化。最初的一步仅仅是得到存在作为一个单独对象的感觉。但这被证明为不可能的并迫使我们更深入对象,揭露提供了运动和变化动力的内在矛盾,在这其中事物走向其对立面。

《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哲学》介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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